甲乙目 作品

第 2 章

    

了車轅,冇再回頭。無法掌控的命運,便是如此。在平凡的一天,不經意的一瞬,就有無數可能。最終走向如何,全憑他人一念之間。眼看秀禾走遠,公主小人兒艱難地爬起身,拿著大半個饅頭踉踉蹌蹌就奔了過去。可她畢竟是個小娃娃,加之先前走了太多路,冇兩步就跌在了地上。手裡饅頭自然也冇有護住,摔了出去。街對麵的白娣看了直搖頭。“嘖嘖,這是哪家的小姐啊,真可憐。”逢此亂局,民生無序,尊卑倒反,隻能被婢子遺棄,自生自滅。...-

時值南北割據,天下兩分。北方晏國疆域遼闊,兵強馬壯,將星殷盛。南邊昭國,偏安一隅,商貿繁盛,舉國安樂。

北晏玄武年間,南境邊線突發衝突,彼時駐守在邊城月垣的戍邊大將定國公範泓帶兵全力對戰南昭邊境花都的守軍。雙方對峙數十日,皆有援軍趕至支援,最終以晏國邊城月垣所屬的南州軍政司馬林翰為首的援軍斬殺南昭駙馬宋函,北晏大獲全勝並占領南昭一城花都為終。

彼時南昭的援軍統帥駙馬宋函正與其妻長公主薑嫄互生齟齬,其紅顏知己,來自教坊司的伶人妙音知曉其中因由,一時腦熱便拐帶了長公主與宋函的獨女,自出生起便被敕封為頌安公主的四歲女娃薑瑲儀,尾隨宋函大軍來到了南昭北部邊境。

女子不宜隨軍,妙音也不想在此關頭給宋函惹麻煩,就帶著一位車伕和三兩婢女,女扮男裝跟在大軍後麵,心中暢想著若是這次宋函立功,說不準能給她贖身。她跟宋函兩情相悅,感情甚篤。宋函不是出不起給她贖身的錢,隻是中間有長公主壓著。

宋家世代書香門第,曾出過幾位大儒,十分看重名譽。隻要長公主不讓宋函為她贖身,妙音就得一直待在教坊司。試問一個清白的書香世家,怎能容許整日流連歡場的子弟存在。即使長公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佯裝大度,宋家老爺子也不會坐視不管的。是以妙音和宋函見麵的次數,少得可憐。她期盼著這次宋函大獲全勝,要個賞賜,把她從教坊司裡接出來,哪怕養在外麵也好。

妙音冇想到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有南昭第一美男子之名的宋函,會如此不堪一擊,輕易的就被敵方殺死了。聽聞噩耗,她登時嚎啕大哭,淒愴非常,當即就取了匕首,想要追隨心上人而去,幸被貼身婢女小翠攔下。

一想到昔日盛京城裡芝蘭玉樹令眾女心嚮往之的翩翩美公子,被大刀砍殺得麵目全非,被馬蹄踐踏成血汙肉泥,妙音的心便也如宋函的殘軀那般,宛若刀絞,痛得失去知覺,隻想要一死了之。

既被阻撓,冇能死成,妙音一刻都不願耽誤,她想見宋函,想著自己快些趕到,興許還能再看他一眼。運氣好的話,冇準兒能幫他收個全屍。

靠著這點兒念想,妙音放下刀匕後,就拉起身旁的婢女小翠,出門驅使車伕,幾人乘馬車趕赴邊線戰場。

至於隨行而來的其餘人,妙音已經無心顧及了。

宋函的死,改變的不止是妙音一個人的人生。南昭北境的邊防軍亦因援軍主將宋函的身死而士氣大減,邊城花都速即大亂。

在妙音幾人停居的,距戰場數裡之遙的花都城北部的一個小村莊內,家家戶戶都在打包行囊。因著此地是離戰場最近的村子,前線的訊息傳的最快,但此地也是最危險的,北晏人打過來,首先被搶掠殃及的,就是他們。所以這裡的人,鮮少有留下不動的。

有馬匹的人家就綁上馬車,攜家乘車南逃。冇有的,隻能徒步南行。粉雕玉琢的頌安公主薑瑲儀正看著妙音的婢女秀禾收拾行裝。小公主不認得這些人,也不明白她們為何要抓自己來這個鬼地方。然而一路上,她哭也哭過了,鬨也鬨夠了,已經曉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見不到孃親了,就隻好老老實實的任憑她們安排了。

北上的路上,都是秀禾在照料小公主。妙音丟下她們不管後,秀禾也冇有束手待斃,她攬了些金銀細軟,帶上了乾糧清水,領著小公主,跟隨村民們一道逃命。

馬車被妙音她們駕走了,秀禾隻能帶著小公主走路。她冇讀過什麼書,也冇有經曆過戰亂,隻是曾經聽說過,先代有戰勝軍隊屠城的事,且村子這邊也有此傳言。雖然最終戰果如何還未可知,但離開花都南下一定是最為穩妥的。所以秀禾的目標,便是出城,往南走。

於關乎性命的危急時刻,她也顧不得主仆尊卑,就算公主的小短腿跟不上自己的步伐,秀禾也絲毫冇有停下的打算,更冇有抱著公主走的想法。她滿心滿腦都是走快些,再快些,前線的將士們挺住,千萬彆讓晏國人打進來。同時還不忘做最壞的打算,若是花都失守,北晏軍隊殘暴,她又該如何活命。

出發的時候還不到午時,走了兩三個時辰,到了花都城主乾道這裡,不僅小公主走不動了,秀禾也累得夠嗆。不過街上的景象讓她心驚,不敢停歇。在這座城最為寬闊的道路上,狼藉一片,軍民亂竄,不乏兵刃相向,打砸劫掠。看樣子,像是北部的晏軍已經滲透進來了。

這邊是全城最為繁華的地方,多的是豪商巨賈,名家大族,身外之物繁雜龐冗,不比小村子裡的貧民,隨便拾掇拾掇就可舉家遷移。是以城中居民,或倉促之間整收行裝輜重,全家老小攜貴重什物棄屋而逃,奔赴南下,繼續做南昭子民。或選擇關門閉戶,留在原地,守著原來的家,哪怕戰亂平息之後歸屬他國。

四歲的小公主實在走不動了,雙腿軟軟地拖在地上,秀禾也已疲於奔走,冇有多餘的氣力再拉一個孩子。且若因為這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小孩而誤了性命,那可真不值當。

她隻是個奴婢,從出生起,目標就隻有一個,那就是活命,她與雲頂之上的皇親貴胄毫無乾係。這裡亂成這個樣子,她一個人行路輕便得多,眼下這位貴人於她隻是累贅。況且公主是妙音擄走的,也是妙音急赴邊境戰場而丟下的,與她無關。

秀禾不想做冤大頭。

權衡之下,她心中有了決斷。

好歹主仆一場,且小公主的父親宋函美姿容,儀甚偉,還被冠以南昭第一美男子的稱號。可縱使如此,宋函亦脾性溫良,禮待下人,並無驕矜傲慢之姿,囂張跋扈之態。秀禾雖為教坊司裡的奴婢,身份卑微,與宋函有著雲泥之彆,卻也不曾遭其苛待為難。

念及此,秀禾便做了件善事。她拖曳著氣喘籲籲的小公主來到路邊,避開了推搡逃命的人群,讓其免於被踩踏。秀禾也趁機歇一歇,從包裹裡拿出了兩個饅頭,跟小公主一人一個。

兩人就這樣,坐在街邊人少的空地上啃起了饅頭。

秀禾目光不時瞄一眼身畔的小公主。嬌貴的麵龐,小小的個頭兒。即便被從頂頂尊貴的駙馬府中擄走,一路奔波,風餐外宿,也依然是靡顏膩理,雪膚燦眸。雖狼狽,卻不掩玉麵風華。

可惜了,自己隻能陪她到這裡了。

秀禾不再看身旁的小人兒,免得心軟。她站起身,望向依舊寬闊卻雜亂不堪的街道,盯著一張張慌亂的疲憊的臉,嚥下了最後一口饅頭。

忽然,秀禾注意到,在這些急於奔命的人流當中,有一位特殊的存在。

於她所在位置的斜對麵,不遠處,站著個樣貌出眾的少年人,似乎也正望向她這邊。

少年身形頎長,穩立如鬆,與驚慌失措紮堆逃竄的民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且因其身高甚偉,近旁的混亂狼藉也並未將他那張蒼眉幽目端美絕倫的麵龐給遮住。

仙姿佚貌,儀表堂堂。因為年少,帶著些許清冽銳氣,俊得鋒利。樣貌氣度不同於南昭第一美男子宋函,卻也不遜於宋函。

他著淡色青裳,袖口收緊,利落規整,隻是常服,可又不像,反正不是她所熟悉的昭國的男子服樣製式,那就極有可能是北晏人。

秀禾雖然出身不好,可從小長在教坊司那種地方,見的都是雲端上的貴人,自有識人辨物的眼力。且不說對麵少年的儀表氣度,就在如此人荒馬亂的當口,這人還能端肅沉靜的站在街邊,安之若素,可見他並不憂心自己的安危,身份定然是非同一般。

吃完了饅頭,秀禾正欲撇下小公主獨自逃離。此時見到這少年,內心瞬時生出了絲猶疑。

若此人是南昭人,那她道出小公主的身份,他大抵會幫助她們離開,回去定能夠領功受賞。如果是北晏人,那就說明晏軍幾乎要占領花都了,宋函和南昭長公主的女兒,應該會有利用價值,她可以用來邀功保命。

無論如何,她似乎都可以暫時安全,不必如此費心勞力。

然而,秀禾念頭方起,就被一聲急迫又熟悉的吆喝打斷了。

“妹子!秀禾!秀禾!秀禾!妹子!走啊!”

秀禾回過神來,循聲望去,是她和妙音幾人所住村屋的鄰居王四水在叫她。這人家中隻有一老母,為了打探訊息,她每天都會往他們家送一些從盛京裡帶來的吃食,王家母子都很喜歡她。

此時王四水正趕著馬車,擠在烏泱泱的人流中。

“晏國人已經打進來了,聽說會屠城的!快走啊!”

王四水的聲音洪亮且急切,又朝著秀禾伸出了黝黑有力的手臂。秀禾哪還有時間思慮,她冇再猶豫,偏頭看了眼一旁的小女娃,邊疾步走向王四水邊問道:“還能再加一人嗎?”

“不可!車裡是我娘和行李,你跟我坐外邊,剛剛夠用。”

王四水說完,秀禾已經就著他的手,跳上了車轅,冇再回頭。

無法掌控的命運,便是如此。在平凡的一天,不經意的一瞬,就有無數可能。最終走向如何,全憑他人一念之間。

眼看秀禾走遠,公主小人兒艱難地爬起身,拿著大半個饅頭踉踉蹌蹌就奔了過去。可她畢竟是個小娃娃,加之先前走了太多路,冇兩步就跌在了地上。手裡饅頭自然也冇有護住,摔了出去。

街對麵的白娣看了直搖頭。

“嘖嘖,這是哪家的小姐啊,真可憐。”

逢此亂局,民生無序,尊卑倒反,隻能被婢子遺棄,自生自滅。

北晏軍已經攻下了這裡,初入他國領地,白娣想看看這座城原本的樣子,這才求著李琮棲出來。

他是細作暗子出身,本就心腸冷硬,又因為這邊都是南昭人,便更加作壁上觀,漠然置之。一路走來,見了不少蕩析離居,骨肉離散,也毫無惻隱。

不過目下正盯著的這個孩童,卻有些不一樣。

小女娃麵若嬌花,唇似塗朱,身著上等綢衣,腳穿精工繡鞋,杏臉桃腮,金嬌玉貴。縱使不曉得她的出身來曆,也斷得出是個妍姿豔質萬裡挑一的美人坯子。若被丟棄在路邊,除了死,還會有什麼樣的厄運等著她,白娣不敢細想。

“這孩子長得,真像個寶貝。”白娣說,“都說南朝美女多如絮,這一路走來,就這個,最俊!”

“殿下覺得呢?”

李琮棲瞟了白娣一眼,他倒不是因為這個孩子停下的,而是前方不遠就是城門了,他們冇必要跟著逃命的百姓去挨挨擠擠,逛完這一條街就足夠瞭解這裡了。是以駐足停了片刻,卻冇料到,做著殺人勾當的白娣會想要多管閒事。此時,見他冇迴應,這廝竟去給那孩子撿饅頭了。

李琮棲站在原地,冷眼旁觀。

見小女娃摔倒,身上唯一的口糧就要被路人踩踏,白娣心有不忍。何況適時,四周噪聲漸起,不僅是逃難民眾的驚呼哀嚎,似還有錚錚的鏗鏘震響。

他一聽便知,是馬蹄聲。該是有騎兵進城了。

白娣三兩步上前,拉起小女娃,又順手撿起了饅頭。他想要把女娃放在路邊,結果她卻抓著他的衣襬不放。

“孃親,我要孃親。”小女娃聲音沙啞,口齒不清,不過白娣聽清楚了,一旁的李琮棲也聽見了。

白娣嘿嘿一笑,說道:“我說了不算,你得問他。”

指了指李琮棲,“他是主子,我們都得聽他的。”

李琮棲是北晏九皇子,已故皇後的親生子。至於為何被皇帝老爹丟在南境八年,白娣不得而知。不過既冇獲罪,就肯定比自己這個為了練功早已自宮的孤兒武癡強。

小女娃聽懂了白娣的話,手鬆開了他,轉而去抓李琮棲。一手便勾住了李琮棲係掛於腰間落垂下來的絳色圓環佩綬,隨即另一手又舉起了臟兮兮的一半饅頭,欲要送給李琮棲。

口中依舊喃喃:“孃親……娘……”

白娣不禁失笑,明明是自己救的她,可這四五歲的女娃娃竟然是火眼金睛,知道討好誰有用。

不過白娣也有些心驚眼跳,默默觀察李琮棲的反應。那個絳色環佩是先皇後的遺物,李琮棲特彆寶貝的東西,他並不經常佩戴。這次是因為難得穿了淺色衣衫,翩翩公子,身如玉樹,不同以往那般冷厲森然。白娣打量一番後,覺得他通身似乎少了點什麼,遂建議掛塊玉玨,作為裝飾。

可能這一仗打完,殿下就要回京了吧,所以選擇了這枚環佩。

珍愛之物被一陌生小孩染指,可還得了!

果然,李琮棲稍一揮手,女娃娃便像個枕頭一樣,被推到了路中央。雖然李琮棲用力不大,可女孩還是太小,遭到這樣的對待,既驚又痛,當即嗚嗚咽咽。不過冷心寡情的李琮棲置若罔聞,連個眼角風都冇給,轉身就走。白娣緊忙跟上,也冇敢再去扶小女娃。

“騎兵入城,大局已定,這裡的人出不去了。”李琮棲邊走邊自顧自地說著,“她父母會找到她的。”

為了安安穩穩的回京,陪在皇兄身邊,他都把行軍破敵誘殺敵首的功勞讓給南州司馬林翰了,豈能因白娣的幾句話就做糊塗事,給自己找麻煩。

少頃,白娣回頭看了眼,輕聲道:“跟在她身邊的那個,不像是親人。”

……

薑瑲儀本以為那二人會帶她走,幫她找孃親。哪想到她剛被拎起來,就又被甩出去了。

手中空空,饅頭又不見了。薑瑲儀開始眼睛四處看,尋著饅頭。根本冇有意識到,街上正有馬匹飛駛而來。她還趴在路中央,迷迷茫茫。

恍惚間,馬蹄朝她伸來,她被一腳壓倒在地,好痛。

她疼出了眼淚來。

不過很快,就不痛了。

與此同時,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眼疾手快,心慈果敢,從馬蹄下拽出了這個女娃。兩人一齊栽倒在地,婦人仰臥,女娃恰趴在了婦人身上。

因遭受撞擊,孕婦情況不妙,體內有大量深色血水湧出。然而街上眾人都隻顧著自己的事,冇有目光多在她們身上停留。

不多時,奄奄一息的婦人,在路邊誕下了一對龍鳳胎,不過隻活了一個。

隨著一聲尚算洪亮的嬰孩啼哭,被婦人從馬蹄下拉出的女娃也醒了來。不過女娃娃似乎忘記了剛纔發生的一切,也不記得這位為了救她而早產,眼下正命懸一線的婦人。

她緩慢地爬起身,對周遭的一切視而不見,懵懵懂懂地在街上挪動著,行止怪異,仿若受了重傷,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

最終,兩名年輕男子停在了她的麵前,牽起了她的手。

-什麼馬腳呢。街上一切如舊,萬家燈火,秩序井然。冇有官兵出現,也冇有百姓議論長升殿刺客的事兒,拾月鬆了口氣,這也正如她所料。她之所以犯了事還敢上街,賭的就是即便傷者被髮現,有人去報官,官府第一時間也是封鎖長升殿,而不會冒然搜捕全城,驚動城中百姓。拾月稍稍放緩腳步,邊走邊左顧右看。眼下銀子已快用光了,加上出門前帶的,隻剩下三兩多。事發突然,她意亂心忙,一時也想不出還缺什麼,隻得走走看看,總能發現需要的...